2010年7月8日 星期四

蠟燭仍在燃燒--《讓愛傳出去》Pay It Forward 影評

「想一個改變世界的主意」。七年級新生崔佛把老師出的這份作業帶回家去,而且認真地做了他的功課:他幫助了三個人,不要他們的回報,要他們分別再去幫助另 外三個人。這樣一個簡單的想法,以及動作,真的可以改變世界嗎?

人生彷彿有運行在一個固定的軌道,像一顆行星一般被放置在它所特屬的軌道上運轉;生命可是不能承受任何絲毫輕微的干擾與變動。留在軌道上意味著平穩、舒 適、毫不費勁、天長地久;反之,偏離軌道,意味著偏離了安定的生活,進入未知的領域,生命就會像流星一般,「流浪」在黑暗、不可測、無底無盡遑遑不安的迷 宮裡。

越是文明的社會,人的行動、思惟越是可能受限在無形的軌道上。

就如電影《讓愛傳出去》中那位老師席莫奈,他的生活作息出奇的精準,他的生命精準地運轉在一個既定、日復一日的「軌道」上:準時睡眠、準時起床、準時張羅 與享用他的精確烹調好的早餐、準時上班、準時進教室等遲到的學生上課──甚至,在他的社會學班上,他照樣精準無誤地按照作業進度,年年給學生精確地出一道 標準作業:「想一個改變世界的主意」,然後,等夜幕來臨時,分秒不差地鑽進棉被窩。

睡一個高枕無憂的大頭覺。

其實,這一道年復一年的標準社會學作業對他的人生哲學而言,是徹底的自我矛盾,與自我否定。「改變」根本就不是他生命的基本教義,嚴格說來,生活作息上任 何一點點小小的「改變」、「凸搥」都會要他的命,或者至少,都讓他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裹足不前──因為「改變」意味著從一個舊的軌道出來,然後近乎盲目地搜 尋另外一個未知的軌道,然後進入新的軌道,適應新的運作模式。

所以,這一道作業就只是一道作業,沒有任何圖窮匕見隱藏在背後的深層意義。身為一個事事精準、按表操課的老師,他只是克盡作為人師的責任,給學生出一個讓 學生有所「學習」的作業罷--何況,這的作業多麼十平八穩、又多麼的冠冕堂皇?他壓根都沒有想要挑戰學生,一如他從來也不想挑戰自己。不就是另一個稀疏平 常的作業嗎?學生寫寫報告就是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!何況對學校、對社會、對家長--更重要的是,對老師他自己的良心而言,「想一個改變世界的主意」的確是 一個相當漂亮的題目,也意味著出題的老師有一個相當完美的理想。

可是,這回他錯了!

相對於老師席莫奈中規中舉的生命,學生崔佛的生活就是一團糟可說。他來自一個雙親酗酒、爸爸對媽媽施暴的家庭。爸爸是顆不定時炸藥,說暴就暴,他的情緒不 按理出牌,連帶地家裡的生活沒有安定可言。他的媽媽沒有固定的工作,就是有,她的工作作息與兒子的作息顛三倒四,媽媽上班是兒子睡覺的時間,兒子回到家, 卻是媽媽睡覺補眠的時間。再說,爸爸隨時都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,一身酒氣,一身危險。崔佛小小年紀就得為媽媽的安危提心弔膽,他想要保護媽媽,但不知道能 做什麼。他只想要快點長大,他想要一個真正的家,好把媽媽帶走,遠離爸爸的不定時的威脅陰影。

就這一點而言,崔佛倒與他老師的背景不謀而合。席莫奈臉上的火燒疤痕,是一次他挺身保護被爛醉成泥父親痛毆的媽媽,而被父親撥撒汽油給活生生燒的。崔佛與 他的老師兩個人都因為家裡有酗酒滋事的父親,以致於家不成家,兩個孩子被犧牲,生活毫無「軌道」可言。

不同的是,老師席莫奈後來奮發向上,搶救了自己的生命;而崔佛目前刻在水深火熱當中,似乎沒有任何出路可言。一師一生巧遇在社會學課堂上,學生崔佛是老師 席莫奈小時候的寫照,但,老師老師席莫奈會是學生崔佛未來的模式與現在的希望嗎?

也或許正因為崔佛的生活沒有「上」軌道,當席莫奈拋出了「改變」世界的作業時,崔佛便被深深地吸引著,而且他信誓旦旦地要把作業從課堂帶出去,帶進了真實 的世界。但一開始,經過家庭風暴的他並沒有那麼地天真,以致於將老師的「天方夜譚」照單全收。他有那麼一點反諷的味道,但絕對是抱著嚴肅的心態,反問老師 說:「你做過什麼改變世界的事?」──骨子裡,崔佛厭惡自己的家,也很想知道老師對於改變世界有沒有實戰經驗;如果有,他真的很想跟他取經。

崔佛有三個計畫。第一、他把一個吸毒的大人接回家,讓他住在車庫裡(反正生活作息「不正常」的媽媽應該也不會注意到吧?),給他淋浴、還給他錢,幫忙找工 作。第二、他好想幫助那位常受欺侮的同學,但那幫惡勢力太強,好幾回他實在沒有勇氣為朋友伸張正義。第三、他想幫媽媽撮和那位單身的社會學老師,好讓爸爸 永遠離開媽媽,離開他的世界,並且藉以「改善」媽媽的生活。

天真歸天真,但你不可否認,這是崔佛最偉大的「改變世界」作業!

最後,「Pay It Forward」的小小主意卻悄悄地變成了一種運動,默默地在美國各地展開。一名洛杉磯記者千辛萬苦地找到了運動的發起人崔佛,並安排電視訪問,地點在教 室裡,記者會場有三個人:崔佛、崔佛的媽媽,以及席莫奈老師。

訪談中,崔佛靦腆地承認他的「作業」徹底失敗──無論崔佛如何鍥而不捨,吸毒的朋友還是繼續吸毒;他仍然沒有勇氣為同學「兩肋插刀」(誰知訪談之後某日, 崔佛真的為同學挺身而出時,意外地肋上被插了一刀而殞命)。最後一個「改變世界的主意」--撮合老師與媽媽也宣告失敗。因為老師跟媽媽兩個人,無論在思 惟、階級、意識形態、生活習慣上根本就是南轅北轍,沒有結合的可能。關於第三個計畫,他向記者表示了他的觀察:有些人(指席莫奈老師)害怕改變,而不敢 「跳」出「自我」,改變自我,更遑論改變世界了!坐在教室後排的老師聽了這一番話,臉色丕變,內心起了天人交戰。

雖然作業「失敗」了,崔佛卻也對記者說,媽媽因為他的作業跟外婆和好了,而且外婆也趕來參加他的生日派對。記者問他,生日會上,他有無許願,希望三個計畫 最後都成功呢?畢竟,學期還沒結束,作業還來得及交。崔佛想了想,說:「許願已經來不及了!」記者問:「為什麼來不及?」崔佛停了片刻,才好不惆悵地說: 「我已經把生日蠟燭吹熄了!」

訪談停在這裡。

然而,觀眾知道,蠟燭並沒有如崔佛所言被他吹熄──就如同他的生命雖然結束了,他所激發的蠟燭反而在各地點燃,照亮著世界幽暗的角落,並且受到崔佛的感 動,席莫奈那一次旁聽了崔佛的訪談之後,反而師生易位,學生崔佛成了老師,老師席莫奈成了崔佛的「門徒」,以致於他一出了教室門,便向崔佛的母親告白-- 勇敢地挺身而出,脫離那自我保護的「軌道」,改變自己,與崔佛的媽媽結合,成了「知行合一」的老師,不再只是一名盡老師責任,光出題目給學生,自己卻置身 度外的老師。

一旦蠟燭燃燒起來,它必然永遠不會熄滅--或者,至少它不會那麼快就熄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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