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7月24日 星期六

四個派對,一場風暴

電影《冰風暴》評論

電影中,每個人幾乎都身不由己地處在一場人生虛空風暴的困境中,他們手無寸鐵,也沒有堅強的家可供防禦,只有束手就擒地等著「冰風暴」劫後餘生。

感恩節假期中,16歲的男孩保羅搶搭上最後的一列火車,從紐約市中央火車站返回康乃狄克州肯南鎮的家。他剛從同學家的派對中鎩羽而歸。他原以為這個派對是一場與班上心儀已久的女同學約會,誰知,派對中多出了一位嗑藥的同班男生,讓整個派對充滿了酒精、藥物與空虛。更慘的是,那女孩也跟著服用強烈的興奮劑而徹夜昏睡,絲毫沒有察覺到保羅對她所吐露的愛意。

火車為冰風暴所困,一度停駛。形隻影單的保羅在列車上,孤獨地翻閱起手邊一本「超人四小組」漫畫書。在那一期裡,超人所面對的困境是──超人都要面對困境的,不是嗎?──超人的兒子被敵人使詐,成了人肉原子彈,迫使超人必須使用「反物質武器」,將變成人肉原子彈的兒子射殺。(否則,世界將同歸於盡?)

這個困境是超人人生史上最大的困境,以及倫理上的矛盾,無論超人搬出拯救世界多麼堂皇冠冕的理由,事實是,殺死孩子的不是別人,是自己的父親。閱讀至此,保羅抬頭看著窗外即將來襲的冰風暴,想著自己的家庭,想著父母不良關係所衍生層出不窮的問題,以及情竇初開、處在青春風暴期的小妹溫蒂的煩惱,他突然領悟:當超人團隊彼此越親密時,能量也就越大;然而弔詭的是,當能量越大時,彼此之間的傷害也就越大 。

家是「反物質」嗎?
問題的癥結在於:家的本質會是「反物質」、「反自然」嗎?愛會被空洞的生活「反」掉了嗎? 關懷會被慣性機械性忙碌性的事物「反」掉了嗎?一家子的人會在「反物質」的場域中互相違反、互相抵消而絲毫不察嗎?保羅此刻似乎也相信他的結論,因為在檢視自己的家時,竟也證實了他的立論:爸爸出軌(對象是鄰居的妻子),媽媽冷漠,而那一位政治正確的偏激左派份子小妹,則熱衷於偷竊、搗亂、驚世駭俗與性遊戲,而保羅自己只想逃離家庭。

當然,家是一個「反物質」的說法不免有些偏頗,但是,家中的確堆積著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「反物質」──許許多多形形色色對家庭而言是負面影響的有、無形物質,這些「反物質」是家庭無形殺手,毀掉家人原本密不可分的關係與家庭共同的生活。

片中,保羅的父親對米奇母親的感情構成了家庭的「反物質」,侵蝕著兩對夫妻一體的生命,而保羅冷漠的母親持續對丈夫與孩子的冷漠更是「反物質」中之集大成,讓家永遠處在冰風暴之中,為其所蹂躪。

保羅的父親與成長中的孩子之對立關係也是「反物質」,雖然他深愛著孩子,但苦無表達愛的界面,讓長期的對立建構出壁壘分明的「長城」,彼此因為愛的深,反而衝突更深、傷害更深,也因為彼此傷害而彼此更加抵禦。

米奇的家比起保羅的家,其悲慘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。米奇是個特別敏感的少年,他的特立獨行、活在自己的「異空間」(Negative Zone)裡,得不到父母的了解與諒解。一次,米奇父親出差回家,對著房間中正在做功課的孩子們說他回來了,米奇愣了一下,回答說:「你什麼時候出門的?」回到房間,米奇的父親對妻子說,米奇近來有點怪。妻子卻悻悻地回了一句:「他生下來就如此。」冷冷的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,卻嗅出到對丈夫的怨恨與厭惡。她對丈夫沒有絲毫感情,對保羅的父親也只存著肉體的關係,根本沒有心靈的觸及。

在停止中馳騁
因此,那一場冰風暴之夜還有另外三場無聊的派對是不令人詫異的:一個是肯南鎮大人們所參加的換太太鑰匙俱樂部,一個是溫蒂與米奇的弟弟大飲伏特加酒後,脫光衣服一起鑽進被窩裡睡覺。第三個派對則比較特殊,代表著整齣電影意欲傳達的孤獨感,就是米奇獨自一人在冰風暴漆黑的林間、乾淨──或著停止的空氣中歷險、遊蕩與馳騁。米奇最後為冰風暴折斷的電線杆電斃,但反諷的是,那一夜可說是米奇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夜,也是整個肯南鎮上最快樂的人──雖然人們都參加了想要快樂的派對。

這四場派對共同演出一齣悲劇。當時整個美國陷入越戰而不能拔起,尼克森水門事件卻成為假冒為善者口誅筆伐的材料。失落的大人使用酒精、藥物、性來驅動生存與挑起生命的意義,被犧牲的年輕人也群起效尤,使用酒精、藥物,甚至於性來體驗他們未來的人生。在這一個錯誤的前提之下,沒有人滿足他們空洞的人生,正如保羅的父親對妻子告解地說道:「對於整個外遇,我一點也不覺得好。」(I don't feel good about it.)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如果外遇讓他不覺得好,為什麼他仍繼續外遇?

肯南鎮是一個小鎮,鎮上的人都是平凡無奇的人──不是超人,但他們幾乎都身不由己地處在一場人生虛空風暴的困境中,他們手無寸鐵,沒有超人的反物質武器以資對抗虛空的世界,也沒有堅強的家可供防禦,他們只有束手就擒地等著「冰風暴」劫後餘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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